沿着行人踩踏出的道路前进,没走多远就见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横在路边,石头上躺着一个年轻人,披散着头发,用一根带子遮着眼睛,似在那里睡觉。
离家数月独自穿行于林间,本就憋得慌的陈伦没有放过这个机会,立刻凑上去攀谈。
“兄弟,兄弟,醒醒。”陈伦凑近轻声说到。
年轻人眉宇间微颤,抬起手扶额,又揉了揉两眼中间,缓缓侧过身。
似乎没睡醒,顿了顿,也不眨眼,就这么盯着陈伦。
陈伦是沿江而行,至少外表看不出太脏的地方。饶是如此,旅途的劳顿也让陈伦面黄肌瘦。
“外地人。”年轻人用很小的声音说话,似乎是在自言自语,此时四下很安静,陈伦听得倒也清楚。
“是的,打扰到兄弟睡觉,很抱歉。”陈伦说了些客套话。
年轻人猛地弹起上半身,伸了伸懒腰。
“哪里来的?”
“孤秋镇,安余县。”说到孤秋镇时陈伦考虑了一下,又补上了个安余县,就怕描述不清导致面前的年轻人听不懂。
他其实不知道自家村子叫什么名字,这两个地名是他最先接触到的地方,所以在外人面前他只能这么说。
“哪?你再说一遍?”年轻人满脸怀疑。
“安余县。”陈伦平淡的重复到。
“真的?那么远你怎么过来的?”
“沿着河边走过来的。”
“兄弟,你不会是犯事了逃过来的吧?”
“没有,我就是想出来见见世面。”
年轻人对着陈伦微笑,默默下了石头,拍了拍屁股拔腿就跑。
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,陈伦哪能就这么放他跑了?
立即追了上去,还时不时大喊:
“兄弟!我没骗你,我真是正经人,没犯事!”
“编,继续编!”
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,竞速以年轻人的失败而告终,当时他回头正说得起劲,结果路面上一块不长眼的石头把他给绊倒了。
陈伦慌忙跑上前去扶起年轻人。
“没事吧?”
年轻人看了看右腿,膝盖位置漏了一个洞,红色的一片,陈伦想帮忙擦拭,结果年轻人拒绝了。
“你那块破布那么脏,别不小心把我给弄感染了。”
年轻人说着陈伦听不懂的话,陈伦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。
“你说你是从安余县过来的,真没骗人?”年轻人盯着陈伦的眼睛问到。
“真没骗你,你怎么就不信呢?”陈伦有些无奈。
“你真不是逃犯?”
“真不是。”
“真不是?”
“真的不是,兄弟你这样问下去没个头啊。”陈伦长出了一口气。
“好,跟我来。”此时的年轻人已经没了刚刚的慌乱。
一路上陈伦想和年轻人搭话,年轻人却有些爱理不理的,最后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无声的走了一路。
“邹叔!来客了!”年轻人对着房屋大喊。
没多久,从屋门走出一个头发灰白相间的人,一身青色劲装,面上没有一根胡子,看相貌,约莫四十岁的年纪。
邹叔缓缓向着陈伦走来,面带微笑,陈伦回笑,殊不知旁边的年轻人早已消失不见。
刚想开口说话,他已经被邹叔反手擒住。
“你是什么人?为什么要伤则儿?”邹叔用雄浑的男中音问到。
“我。”刚开口,背后一顿猛力拉扯之下,疼的陈伦嘶嘶吸气。
“老实说,别耍花招。”
“我跟他说我是安余县过来的,他怀疑我是逃犯,然后他跑,我追,他摔了一跤。”陈伦的手臂被扯得生疼,他用最快的语速将事情说了开来。
“则儿,则儿!”邹叔喊了一声,见没人回应,又用更大的声音喊到。
“邹叔您先等我一下!我先洗洗伤口!您这壶里面的是凉白开吧?!”屋子里传来年轻人的声音。
“好,我等你!”邹叔随意答道。
陈伦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脾气,虽然感觉有些憋屈。
年轻人再次露面,挽起了裤腿,皮肤很白,小腿上还有些水迹,看来刚刚用水清洗过,没擦干净。
“则儿,你给我说说,他的话是不是真的?”
陈伦重复刚才的话,没有一丝变动,就算想换句话说他也不会。
“嗯,我是自己摔倒的,这点他倒是没说假话。”年轻人平静回答。
“但是他说他不是逃犯,这根本没有证据。”
这话一出口,陈伦真没办法解释,只闭着嘴忍着痛。
“叔,您看,我们这里问也问不出来,要不直接送官吧?”
“好,是个办法。”邹叔认可了。
...
“醒醒,醒醒。”有人轻轻拍打陈伦的脸。
就因为被夏中则送官,他被关了整整半年,在里面做苦力挖矿,昨天才被放出来。
官府倒是没贪墨他的东西,清点后(除了安余县做苦力拿到的几十枚钱币、孤秋镇拿到的号牌和买来的一套打火工具,最贵重的就是匕首)悉数归还。
他一出来就开始打听夏中则的住处,守在这里等了老半天,直到实在困得受不了才闭上了眼,没想到睡到了天黑。
这可是整整半年时光!
看到夏中则的面容,他吓了一跳,刚准备发作,一看到夏中则身旁的邹叔,陈伦立马就萎了。无他,没自由的那段日子里听过这位的威名,独自一人打死过老虎,是个狠人。
“老陈啊,来我家里我请你吃饭。”夏中则笑嘻嘻的说到。
听到这话后,陈伦嘴上说着不要,人却已经走进了“则儿”家里。进去后,好像听到他们说到什么“嗷叫”之类的词。
夏中则今年十五岁,比陈伦小一些。听邹叔说,夏中则从小就很聪明,常常会发表一些很受用的意见,所以邹叔很相信他的判断,说来也巧,但凡是听他的,几乎就没出过错。
“也就这次则儿太激动了,但是你说说这能怪他吗?换做是你,你觉得这年代的人,要是没犯大事,谁愿意跋山涉水跑那么远过来?还是一个人徒步!你敢随便相信吗?”邹叔喝了一口酒,对着陈伦说着。
此刻陈伦已经吃饱喝足,虽还有些怨气,头脑却很冷静,听到邹叔这话,他沉默了。
仔细一想,这一路确实蛮苦的,一没吃的二没钱,饥一餐饱一餐不说,还得时不时提防林间猛兽。
想当初自己在家多舒服啊,每天就打理一下田地。晴天摸鱼游泳,雨天躺在床上睡大觉,顿顿虽然吃得不算好,但至少不会饿着,邹叔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。
饭后,夏中则留陈伦借宿,陈伦躺在床上,思考着以后遇到人该怎么说话,他可不想再被无缘无故关进去了。
“睡着了吗?”
“没。”
“出来聊聊吧。”
陈伦和夏中则在院子里坐着,夏中则看着星空,陈伦则是看着茶杯和杯子里的清水。
两人沉默了很久。
“床前明月光。”夏中则念经似的说着这几个字,说话时关切的看向陈伦。
一段沉默。
“你是外星人吗?”夏中则举起茶杯,在面前晃动,面上却有些不耐烦。
“我不知道外星人是什么。”
陈伦老实回答,夏中则撇了撇嘴,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。
“我梦见过一些东西。”陈伦看着夏中则的样子,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。
夏中则依旧盯着茶杯,只不过手已经不再晃动。
“我梦到过一个地方,人们居住的很高很高,捅破了天。
我梦到过一个地方,人们跋涉从不利用双脚。
我梦到过一个地方,人们不出门就能看到整个世界。
我梦到他们居住的土地是圆的,不是方的。
我梦到他们在天上飞,在海里潜。
我梦到他们的神通,扔下两颗东西,毁了两座城。”
陈伦说着自己梦中的部分见闻。
夏中则把茶杯里的水一口干完,手已经放下,脸却死死的朝着天,就这么一直昂着头。
两人今晚再未多言。见夏中则似乎心情不是很好,陈伦就先回房睡了。
他进屋之前,夏中则对着他喊话。
“你可以多住一段时间!”
陈伦脚步稍有迟滞,进了屋。
第二天他起的很晚,很久没睡过那么舒适的地方了。
夏中则叫他一起进食,又带着他四处闲逛。
当晚夏中则又把他叫了出去,同样的院子。
“你再说说你出门的原因。”夏中则对着陈伦说。
“我想找到昨晚我说的那个世界。”陈伦考虑后说到。
夏中则看着陈伦,眼睛睁得很大,一手使劲捏着衣服揉搓。
“能找到吗?”
“我相信能。”陈伦得语气很坚定。
“相信...啊...”夏中则有些失望地看向别处。
少顷,夏中则又直面陈伦。
“多大把握?”
“没有把握,但是我相信。”
四目相对,良久。
“你准备什么时候走?”
“在昨天你没说我可以多住几天之前,我本打算今天就走,不过你说了之后,我就想着后天走了。”
“多住几天吧,我带你见识见识这里的风土人情。”夏中则顿了一会儿之后说到。
左右不差这几天,另外陈伦也觉察到自家村子和外面区别有些大,需要时间适应,所以他点了点头。
夏中则每日带着陈伦闲逛,过了半个月陈伦才慢慢有些“常识”。
期间夏中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和陈伦单独聊聊,也没问别的,都是问陈伦从小到大怎么过的。
陈伦别的可能不会说,但是自己的经历说的倒是很清楚。夏中则听着,有时候会附和一两句,更多的时候却是静静的坐在那里。
当陈伦说到他离家出走的故事,还有离家之后的种种经历时,说到自己刚出来时,东西吃完后怎么过,夏中则听得很是带劲,后来做苦力的事情和种种,除了匕首的事情,陈伦都说了。
走的前一天,夏中则对陈伦说会去送他,到了第二天,夏中则直接提出要和他一起走这一趟。
夏中则的原话是:“我对你的决心很是感动,觉得自己也该努努力,不能就这样认命了。”
至于为什么说是“认命”,陈伦并不清楚。邹叔因为不放心夏中则,决定随行。
三人的旅途远比陈伦一个人的时候轻松(夏中则不穷),有邹叔在,他们行走山林的时候也不像陈伦刚出来那样畏畏缩缩。
总之,至此,陈伦才感受到有人同行的珍贵,不禁后悔没有多等赵四几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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